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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十六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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其實科裏亞覺得現在的生活沒什麽不好,畢竟在家鄉的時候還不能吃飽肚子,但這裏可以。

他是一個孤兒,童年時候集中住在禱告堂後面的一個小倉庫裏。白天跟著小夥伴出去找吃的,晚上就睡大通鋪。

他和比奇不在一個城市,但因為他的城市淪陷得早,他們被趕往比奇所在的地方。不過就算到了新地方也沒啥用處,餓死的人每天都有,還有各種疾病,子彈,地雷。

他也去過寧晉國的邊界,見到了那一張巨大的鐵絲網。不過他壓根沒覺得自己能通過去,畢竟裏面都是長頭發的人,女人,女孩,他卷卷的毛發再怎麽假裝也騙不過駐守在關卡的警衛。

不過就算如此,他還是努力了一下的。

那時候寧晉管理沒有這麽嚴格,所以他們可以沿著鐵絲網一路走,有的地方關卡比較松,他們掏出身上所有值錢的東西,還是能夠過去的。

所以科裏亞真正進過寧晉,在寧晉的空曠地上,住了一周的帳篷。

他說寧晉挺好的,沒有這裏那麽冷,到處都是燈和人。不過寧晉也有不好的地方,就是他們給餅的方式和這裏給餅不一樣,寧晉的管理員是一袋子丟到他們的帳篷間,於是大家就一擁而上地搶。

雖然和科裏亞搶的多是女人,但科裏亞本來就瘦小,有時候連包圍圈都進不去,等到別人散開時,那袋子就剩下一點面粉渣。

他餓得要命,只能喝水。

他本來想著熬過這一段就能再分配,至少不會讓他們一直搶餅,誰知道餓的人不止他一個,有一部分人的選擇並不是和他一樣等待,而是沖破了給他們劃定的包圍圈,沖進街道的商鋪搶。

“後來寧晉就不再放男人進去了,超過十八歲的男孩子都不行,”科裏亞說,“有些女人也被丟出來了。”

這些帳篷進行了第二次的篩選,科裏亞又被丟出了鐵絲網外,丟到了船上,丟往更惡劣的地方。

聽聞科裏亞進過寧晉,比奇心口一緊,他沒有一天不在擔憂自己的母親和妹妹,可正當他想進一步追問寧晉的情況時,房門被敲響了。

科裏亞打了一個激靈,馬上和比奇一同坐了起來。

那敲門聲並不似特管員的蠻橫,而是輕輕的,好像在試探一樣。

比奇和科裏亞對視了一眼,兩人都沒有說話。

於是那敲門聲響一響,停一停,再響一響。

反覆了幾次後,外面的人才說話。

那人叫了一聲科裏亞的名字,科裏亞好奇地皺起了眉頭。他從床上下來,試圖走到門邊聽清楚一點,比奇卻一下子抓住他,用眼神示意他不要過去。

緊接著那人又叫了一聲,他說科裏亞,是我,維迪拉,你還有酒和餅嗎?

這一句讓科裏亞笑起來,他掙脫了比奇,馬上穿鞋。他拍拍比奇的手說別怕,他是我在廚房的朋友,索坦松也認識,索坦松經常給他們餅。

比奇仍然感覺很不安,他沒有穿鞋,快兩步再次抓住科裏亞,提醒——“可是現在索坦松不在。”

“我知道,沒事的,我就把餅遞出去就行,他和特管員沒關系。”科裏亞安慰道,回身把櫃子裏的餅用紙袋包好,一邊包一邊說我們每周都會給的,你不要怕,你坐著就好,我給了就關門鎖好。

比奇沒有辦法多說什麽,可他始終覺得這時候不該開門。

畢竟無論是桑多還是索坦松已經千叮萬囑別給任何人開門,而一旦出現任何紕漏——從現在到晚上回來還有那麽長的時間,誰也救不了他們。

所以比奇只能相信一切都沒問題。

科裏亞拿了餅,還多塞了兩個包子,順便再把酒壺灌滿。

而那個名叫維迪拉的人時不時呼喚兩聲,確定科裏亞真的在收拾東西時,才安靜下來。

在科裏亞把門鎖打開之際,比奇還是忍不住向後退了一點。

不過還好,當門打開後,外頭確實只有維迪拉一個人。他身上穿著夥房的制服,接過科裏亞給他的東西,不住地說著謝謝,也不住地往比奇的方向瞟。

然而科裏亞還是註意到了他嘴角的淤青,皺起眉頭問——“你被打了?你在夥房被誰打了?”

維迪拉楞了一下,後退了兩步。

他的神色立即改變了,也就在這一瞬間,突然兩個特管員從門側出現,還不等科裏亞反應過來,便一槍托掃在了科裏亞的臉上。

緊接著另外兩名特管員則沖進了屋子,對著比奇就是狠狠的一腳。

比奇永遠不會忘記阿諾瓦的臉,永遠不會。

這一張臉主宰了他往後五六年的夢魘,幾乎每一次在夢境裏看到,他都會大汗淋漓地驚醒。

阿諾瓦代表的不是死亡,而是生不如死。

當科裏亞和比奇都被制伏之後,他終於踩著軍靴進來了。

他的軍靴壓在比奇的胸口,再用鞋尖抵著比奇的下巴。他居高臨下地俯視著比奇,那眼神裏的厭惡和恨意不僅僅針對比奇個人,更多的是對挑釁他權威和覬覦他地盤的桑多與索坦松。

他讓手下的人散開,自己蹲下面對比奇。安靜地看了一會後,他笑起來,那笑容藏在胡子後,同時藏著的還有他臉上的烙印。

比奇知道他在欣賞自己的恐懼,而且對此非常滿意。

比奇的眼眶紅了,胸口也劇烈地起伏著,他怕得渾身發抖,從對方的眼神裏他知道,桑多回來見到的只可能是他的屍體。

“你怎麽不說話了,”阿諾瓦一把掐住他的喉嚨,力量十足地大,幾乎能直接將比奇提起來,他的聲音卻和緩低沈,仿佛屠宰羔羊前輕柔順毛——“這回你怎麽不說,你是桑多的人?”

比奇抓住阿諾瓦的手腕,他的力量快要把自己掐死。

但既然阿諾瓦願意聽,他便斷斷續續地說——“我……我是,我、我是桑多的人,他、他是索坦松的人,你們……不能帶走……”

這樣的話引來房內其他特管員的輕笑。

阿諾瓦沒有松手,也沒有被激怒。他往前走了兩步,將比奇拉起後抵在桌面上。

他更加湊近比奇的臉,另一邊手也從比奇松松垮垮的褲子中伸進去,摸到疲軟的一處時,突然發力狠狠地一擰。

比奇痛到渾身發軟,淚水一下子溢滿眼眶。

可他叫不出來,他的喉嚨只能發出一點點喑啞的呻吟。

“你知道嗎,比奇,我會把你和那小家夥的腸子拖出來,再把你們的雞巴切下,塞回你們淫蕩的屁眼裏。”阿諾瓦貼上比奇的耳邊,輕輕地說道,“我希望那個時候,你還是桑多的人。”

比奇無聲地哭泣著。

他完了,是的,那一刻他連求饒都沒有想過。

阿諾瓦是不可能饒了他的,不僅如此,對方還會用最殘忍的手法虐待他,讓他求生不能求死不得,不為別的,就為了做給桑多和索坦松看——這個地方,還是他阿諾瓦說了算。

阿諾瓦的手松開了,下一刻其餘的特管員又圍上來。

他們沒有撬鎖,沒有破門而入,沒有這些證據,他們就沒有做過分的事。這一切都是那是這兩個淫蕩的人自己跑出來的,跑到他們的腳邊希求更多的食物和酒而付出的代價罷了。

阿諾瓦招了招手,讓手下的特管員帶著兩個人走。

此刻科裏亞已經哭得不成樣子,他被連續扇了好幾個耳光,雙膝發軟站不起來,以至於必須要另外兩個人架著他前行。

比奇則不需要,他自己從地上爬起來,默默地跟上。

整個過程中,維迪拉只是站在一旁低著頭。他不看比奇也不看科裏亞,手裏還抱著那些餅和酒。阿諾瓦經過時摸了摸他的臉,他便被凍得打了一個哆嗦。

比奇忽然覺得這裏的人多麽孤獨,孤獨到已經連相互取暖的本能也喪失殆盡。太冷了,確實是太冷了,這麽冷的天氣總有一天會凍掉所有的熱血,掐滅所有的希望。

而為了取暖——或許正如他第一天來到這裏時看到的一樣,只有焚燒其他人的屍體。

順著樓梯往下走的時候,其他的特管員正好往上來。他們看到阿諾瓦和他的手下都側身讓開,或許也是阿諾瓦的習性在這裏有目共睹,大家也懶得再多說什麽,更不樂意與之敵對。

他們瞥了比奇和科裏亞一眼,又迅速收回了目光。

比奇見過他們的面,他們是索坦松和桑多的手下,是C棟的管理員,但令人可悲的是即便如此,在索坦松與桑多本人不在時,沒有人願意蹚這渾水。

比奇覺得可笑,要說這裏有規則吧,可偏偏誰都可以為所欲為,他們做的任何事情放到真正的社會裏不是牢底坐穿就是拉去打靶,而放到這裏卻成了人人默認的行為模式。

可要說這裏沒規則,大家又都在心裏頭有一桿秤,什麽事能管,什麽事不能管。什麽東西看得到,什麽東西即便看到了也要假裝一無所知。

信仰的更改比人命重要,肉體的存活比靈魂重要,食物的有無比尊嚴重要,罪不是罪,惡不是惡。

比奇的腦子裏又浮現出那一份禱告的話,每一次到了這種時候,它們就成為他腦海裏唯一的聲音。

可現在即便用那話也難以安撫自己——除了死亡,哪裏有平靜。

而就算是這樣可憐的詞匯,他也只能在心裏念叨。如果當別人無法救贖自己,自我救贖的權利又被剝奪,那人還剩下什麽?

什麽都不剩。

也就是這樣的想法,讓比奇突然意識到了點什麽。

他再往前走了幾步,接著猛地扭頭看了兩個C棟的特管員一眼,而他發現其中一人又偷偷地擡頭了。那人擰緊了眉心,盯著他們離開的方向。

他們也想救他和科裏亞,只是他們沒有理由,沒有權利,沒有身份。

那如果——比奇給他們一個拯救的借口呢?

比如,用更大的罪行壓向自己,也壓向阿諾瓦。

他知道這麽做的後果,那就是他會被關禁閉,會被重新投入森林做苦力,會被嚴加看管甚至重重審查,會與桑多分開,誰也不知道這分開到底是一周還是一個月,或者是一年。

他的罪行將比偷一壺酒、一個餅、違抗一名特管員的程度重多了,不僅如此,或許科裏亞也要跟著他一起獲罪入刑,他得幫著科裏亞分擔勞動,否則憑科裏亞的身子根本撐不過去。

可如果他不這麽做,他和科裏亞就是死路一條。

他連舉起電鋸的難耐都感覺不到,連木樁的重量都感覺不到,連明天的太陽,甚至今晚的月亮都看不到——他別無選擇。

他們距離那兩名特管員越來越遠了,另外那一名扭頭看他的人也把腦袋轉了回去。比奇或許碰不到第二撥C棟的特管員了,他的機會正在手中跑走。

他不能再等了。

於是在計劃成型之前,在所有的猶豫都沒有決斷之前,他借著這一股沖動和一閃而過的希望,突然沖到了前面。

他噗通一下跪在阿諾瓦的腳邊,抱住了阿諾瓦的腿。

他哭了起來——這對現在的情境來說實在太容易了——他收緊自己的手臂,不允許阿諾瓦再往前邁一步,而後歇斯底裏地嚎啕。

他說長官,這可是第二次了,如果您再不給我們建禱告堂,我們的靈魂都會下地獄的。

“我求求你了,求求你了……長官,您答應過的,為此我們不惜背著桑多和索坦松偷偷服侍您,我們什麽都不在乎,只想給靈魂找個歸宿啊!”

阿諾瓦呆住了,下一秒他猛地擡頭看向C棟特管員的方向,與此同時他突然抽出腳,一腳踹在比奇的肩膀。

另外的特管員也馬上沖上來摁住比奇,咆哮著質問他說什麽蠢話。

比奇的嘴角被這一腳踹出鮮血,可他馬上爬起來再次抱住阿諾瓦的腿,聲嘶力竭地繼續哭嚎——“主子,求求你主子,今晚他們回來一定會發現我們偷偷服侍您的痕跡,您說過給我們建禱告堂的,您說過的、您說過的啊!……”

阿諾瓦又是一腳踹在比奇的臉上,而後狠狠地用軍靴踩著他的頭。

比奇卻還是沒有停止,他不停地嗚咽著,不停地念叨著。他說你不可以這樣言而無信,長官,你不可以言而無信!

他哭得何其慘烈,那憤怒和悲痛讓他喊啞了嗓子。他的喉嚨火燒火燎,繼而他又被阿諾瓦連踹了好幾腳,踹在肚子上,踹在背上,踹到他說不出話,只能繼續流淚。

阿諾瓦憤怒至極。

他當然知道比奇在做什麽,如果自己背地裏敢許諾這樣的事,不要說桑多和索坦松了,就算是那兩個路過的、叫不上名號的特管員,也可以一紙文書將他的罪行往上呈遞,讓他直接接受政治和信仰審查。

“你個畜生!”阿諾瓦罵道,說著從腰間抽出匕首,讓另外兩個手下摁住比奇,當場就要割了他的舌。

但他已經來不及了。

或許那莫須有的、為裂巖教建禱告堂的罪名被桑多或索坦松舉報,上頭還不一定相信,畢竟這很有可能是雙方平級管理者的矛盾所致,讓他們相互汙蔑誹謗。

可如果這樣的罪由手底下的群眾舉報——那情況就完全不同了。

底層人的聲音是總是真實的,哪怕片面,也很真實,有時候是值得重視的,至少做做樣子,也得稍微深入調查一下。

何況這可不是簡單的抱怨,這是重罪。上面的人會認真對待的,至少得讓阿諾瓦離開特管區兩周,讓他面對各種各樣的檔案,和一場接一場煙霧繚繞的談話。

果不其然,那兩名C棟的管理員不約而同地轉過頭來,在阿諾瓦把匕首拔出來的同時,自行拔出了手槍,對著阿諾瓦。

面對這樣的情況,即便是阿諾瓦的手下也不敢輕舉妄動了。

他們比其他人更了解阿諾瓦那天不怕地不怕的脾性,他們可不敢保證阿諾瓦是不是真的自以為是地許下這樣的承諾,而如果自己的頭子確實這麽做過,那他們絕對不想與之扯上任何關系。

於是他們先收了手,放開了比奇和科裏亞。

“放下匕首,長官。”C棟其中一名特管員說。

“你們居然信這個畜生說的話?”阿諾瓦擰起了笑容,匕首卻一點沒松。

“我再說一遍,放下匕首,長官,”C棟的另一名特管員也上前幾步,讓槍口更逼近阿諾瓦的額頭——“先放下,不要讓情況變得覆雜。”

阿諾瓦額頭的青筋暴起,他馬上看向自己的手下,然而那些手下也和維迪拉一樣,此刻只敢後退半步,安靜地低著頭,沒有一人敢拔槍反擊與護主。

阿諾瓦僵持了片刻,最終再給了比奇一腳後,總算把匕首放了下來,用力地塞回皮套裏。

他依然居高臨下地盯著比奇,盯著好一會,才擡眼看向兩名C棟的特管員,噴出一個不屑的鼻音。

比奇從那個眼神中可以知道,阿諾瓦想把在場的人都千刀萬剮。但還好,他暫時被剝奪了握起武器的權利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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